来源：《西域研究》年第3期
内容提要
作为空间地理概念的“中国”一词在西域—中亚的非汉文史料中多被表述为“秦—契丹”。不少国外学者以为其在地域上仅仅涵盖通常意义上的中国内地（ChinaProper），并不包括历史上的今*地区，进而衍生出只有在18世纪中期经历了清朝对于准噶尔部的“征服”及其统治以后，*广大地区才成为中国一部分的观点。本文则以吐鲁番及天山北路一带为例，通过梳理排比及考察辨析宋元时期的非汉文史料，有力地揭示了这种认识缺乏史实依据。事实上，“秦—契丹”在地域上不仅指代内地，而且常常涵盖了西域地区的吐鲁番及天山北路一带。这一研究结论充分彰显出早在元朝之前，西北边疆和祖国内地即长期处在同一个中国的地理概念中，元朝和清朝对西域的统一则意味着实现了境内地域整合的中国（“秦—契丹”）最终发展为不可分割统一的多民族国家。
年日本东京大学出版社刊行了在学术界引起了相当反响的《从亚洲思考》系列丛书的第三卷《从周边看历史》，其中收录了该国*近现代史研究权威新免康所著的《“边境”之民与中国：从“东突厥斯坦”所做的考察》。作者以其建构的“中国vs‘突厥斯坦’”的二元对立论为基本指导思想，概述分析了*地区在近代以来所迭经的历史变迁和社会冲突，认为现代中国对于*的主权支配是建立在盛清时期完成“征服事业”的基础上，强调*本地居民始终将指代中国的*治实体名称“Chin-Khitai”看作是由异教徒占据的边缘之地，因此对于中国始终缺乏*治认同感，同时他们所持的“Chin-Khitai”所包含的地理范围也只限于中国内地，完全没有涵盖*本地。不过关于“Chin-Khitai”的词源出处，作者并未予以明确回答，只是简单地声明两者来历不清，怀疑其中的“Chin”或者来自清朝的国号，或者只是一个可以泛指历代中华王朝的通称性概念。比上述日本学者更有过之的学术立场则见于近期一部分美国清史学者的论著中。试以年出版的一部美国学者关于*历史与现实的论文集为例，书中所收的由米华健（J.A.Millard）和濮德培（P.C.Perdue）合撰的清代*历史的论文即强调：正是相继经历了清朝在18～19世纪对整个*地区进行的“征服战争”和“殖民统治”，该地区才可能在“中国民族主义”持续发酵的20世纪，最终转化为现代中国的正式领土。因此，咸同年间浩罕阿古柏集团对该地的入侵被粉饰辩解为“补缺权力真空”；相较之下，以后左宗棠的成功驱逐阿古柏却被歪曲成“对*的再次征服”。同书中所收的杜磊（DruC.Gladney）的论文也是把阿古柏入侵定义为“起事”（rebellion），如此蹂躏盘踞*有年的浩罕*人阿古柏俨然一变为体现当地民众利益诉求的*治代言人。
关于“Chin-Khitai”的来源，我国老一辈民族史研究大家贾敬颜先生早在三十年前即已发表了《“汉人”考》一文，详考“汉人”称谓在历史上所经历的发展变化，以揭示今天的汉族在历史过程中由多个民族融合发展而成。正是在这篇论文中，作者征引考据大师伯希和的精辟论证，并结合汉文史料明确辨析了非汉文史料中常见的指代中国的Chin本始于“秦”，而另一个标志中国的专名Khitai则来自于建立辽朝的契丹民族的名称。可惜新免康对于伯希和与贾敬颜的考证工作皆有失察，从而造成了本可避免的知识盲点。他在前文中所持的另一观点即非汉文史料中的“Chin-Khitai”所指涉的地理范围限于中国内地的观点正确与否更值得我们深思。此前已有学者在研究《突厥语大词典》及莎车出土文书等喀喇汗朝史料时涉足过同类议题，澄清了当时统治南疆多地的喀喇汗王朝自称为中国（秦）的重要史实。这等于澄清了南疆一带在当时实属中国（秦）一部分的事实。与之对应，本文拟从非汉文史料的角度，进一步搜集并分析其中的相关记载，具体揭示与喀喇汗王朝大致共时的高昌回鹘以及随后的西辽所直接统治的天山北路等地也处于“Chin-Khitai”的空间范围内；从而更全面地论证今*地区早在元朝和清朝之前，就和内地处于同一个中国的地理概念中。
一10～12世纪的天山北路与吐鲁番盆地
在进行有关论述之前，或可强调一点，即张鸿年业已论证指出，较早的西突厥*权（Tūr?n）在11世纪初期的费尔多西《列王纪》中即常与秦（中国）相等同，因此，今*一带早在那时的非汉文史料中已被列为秦（中国）这一空间共同体之中。故本文所做的考察从成立时间晚于西突厥*权的高昌回鹘王国开始是十分合适的，正好与《列王记》构成了时间上的连续性。该王国的建立缘于年漠北回鹘汗国崩溃所催生的回鹘人从蒙古高原西迁入主西域的重大历史事件，此后遂称雄该地近两个世纪，直到后来西辽兴起后方沦为后者的附庸。虽然高昌（西州）回鹘的重要*治中心是在吐鲁番盆地，但其主要控制地域还是位于天山北路的广大地区，并且在10世纪中期前后其疆域还向西伸展到了远在伊犁河流域以西的热海（伊塞克湖）附近。故以其强盛时的控制地域而论，或可将其版图概括为从吐鲁番盆地到伊犁河流域。而在西辽入主西域之前的相当长的时间里，它和主要位于南疆的喀喇汗王朝（东支）构成了相互对峙竞争、共同维系西域*治平衡的两大强势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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