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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租房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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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签约

年,我在上海找到一份图书编辑的工作后,带着块钱从*来到了上海。

室友是前一天在豆瓣找的。

我发帖:“求xx附近的房子。”

一个网名叫燕子的女孩在底下留言:“带带我。”

加上好友后我翻了一下她的朋友圈,一张宿舍六人的毕业照让我惊掉了下巴:照片里的六个女孩穿着白衬衣、灰色的齐膝百褶裙,姿态各异地扒着足球场上球门的网——我们宿舍也拍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

我开始有种快乐的期待,觉得这会是一段友谊的开始。

第二天晚上我们就住进了合租的一间房子里。房东承诺会给我们再打一个床,因此我们浙江*一南一北陌生的两个人就睡在一张床上了——这说起来确实怪异,但在北上广的漂一族中,这并不少见。

二房东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带着她二十出头的弟弟。

我睡前去洗漱,迎面撞上房东半膀子文身的弟弟,困意吓回去一半。

睡前才知道房东两个人并不打算走,文身弟弟更是睡在了客厅,我有些隐隐的不安。

最大的暴击在关灯睡觉前来临,燕子说:“我明天去常州面试,有可能就不来了,我这一半给你找人租出去。”

我有种在敌营中突然遭到最后一个同伴背叛的感觉,腹背受敌各被插了两刀。

“一个月,一年就是,我肯定付不起。”

“去豆瓣找室友,我肯定找不到。”

睡梦中,我觉得自己在朝一个明知是悬崖的方向走,纵身一跃,底下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我是跟爸大吵了一架来的。作为家里的老小,他更希望我能在他们身边安安稳稳过下去,身边怀着一腔孤勇出去,又碰得头破血流的年轻人并不少。他觉得这大概率是一条撞了南墙才回头的弯路。

可我心意已决。

一心想当编辑,那么北京或者上海就是最好的选择。我只有存到的块钱,在北京和上海的两个岗位权衡之后,只身来了上海。

签合同时燕子只带了多块钱,我想都没想就垫付了剩余的。

整夜混混沌沌,不知是从噩梦还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中醒来,我推醒旁边的燕子:“房子退了吧,我也走。”她努力扒开眼睛看了一眼表,凌晨4点多。“你不困吗?明天天亮说好不好?”

“没你们这么干的,昨天签合同今天退。”女房东说。

“退也不是不可以,押金不退,扣一个月的房租作为我们的转租费,你们让俺又新打了两个床,两个床,剩下的钱给你们……”男房东给了新方案。

“我们自己转租出去呢?”我不甘心道。

“你们转租我们也要看人的,不是什么人都租的。”女房东道。

总共押一付三的,一夜之间扣得几乎只剩个零头。

“我先去常州面试,也不一定能成,如果成的话,我就再给你找个室友吧。”和两个二房东争执无果,燕子决定先去赶面试,匆匆跟我说道。

我给上海唯一的熟人打电话——曾给她写了一年稿子的小维姐,她在一家旅游公司当新媒体编辑。

“现在退的话,二房东确实很难还你钱,”小维姐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你们分别出了多少钱?”

“室友出了多,我出了多。”

“那你的室友有什么行李留在这里吗?”

“只有四个蛋*派。”我的眼睛扫遍整个房间。

“合同写的谁的名字?”

“我的。”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我带着剩下的多块钱出门,在昨天看房前我和燕子一起吃饭的那家面馆坐定。

老板仍像昨天一样热情:“尝尝我做的新饮料?点一份面的话饮料只要半价。”

我好像忽然抓住了一线生机,问他:“你现在有时间吗?”他不知是不是本能地退了退,问我什么事。

话没说到一半他立刻明白了:“就是昨天和你一起租房的女孩不跟你合租了呗,房租也要不回来了呗?是这样吧?”

我只是想问一问旁人的意见,他显然也足够亲切足够聪明,但他退回到了吧台后面,不再抬头,也不推销饮料了。

我低头吃面,发现在家可以连穿两天的裙子,在过了夜的今天就已经馊了。

重新回到小屋,房东三个人正坐在餐桌前吃饭:“你回来了?不退了?”

我听不出语气,索性不答话,折进房间躺回床垫的塑料薄膜上——一行李还在大学室友的朋友家寄存着,因为要退租了,并不敢拆人家床垫的包装。

客厅里始终有人,想到还没有拖鞋毛巾之类的日用品,我决定下楼去买点。

楼下的超市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天气太热了,还不是出门的时候。

我在货架前站定,门口的老板娘随口问道:“吃了吗?”

我积蓄了一天一夜的眼泪,突然排山倒海般冲刷而下。这是我来上海后第一次获得主动的关心。老板娘有点手足无措,不再作声。

不知道燕子常州那边的面试顺不顺利,她下午回到家,我们仍然没有跟房东商量出一个两全的方案来。

“不管损失多少钱,我一定得走。”我丝毫没有考虑自己接下来只剩块钱要撑到第一次发工资的处境,坚决道。

燕子抿嘴想了一会儿,说“我不去常州了,我们一起继续住吧”。

这是一个我能妥协的方案,我们就此住了下来。

二、坚冰融化

这间房子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我常在这个窗前的桌子前加班到深夜。

这里究竟是身处闹市,凌晨一点仍然有不绝如缕的车流缓缓流过。

有天燕子问我:“你真的不困吗?”

我看了看快要指向两点的时针,才恍悟除了我初上班的兴奋,我和燕子一个*一个浙江,还隔着两个小时的时差。

后来我常在阳台加班,露天的,头顶上是个直贯阳台的晾衣架,散落着我和燕子,或者没有阳台的邻居的衣服。

阳台上灯光昏*,任性的天气偶尔会落下一两滴雨来,我并不在意。

我只从*寄来了褥子,并没有枕头。总觉得自己又穷又颠沛流离,也就没再买枕头。来的火车上带了一本硬壳的《三国演义》,就始终拿它当枕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养成了平躺睡觉、双手搭在髋骨上的习惯,朋友们后来老说我睡得像一具尸体,好像躺下就不会再醒来。

那时候也确实太累了,只是还在亢奋中的我很难察觉。

有个周末买了饺子回家,顺手放在了冰箱的冷藏柜里,想起来的时候赶紧拿回冷冻柜。

等再煮的时候,锅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我当然舍不得扔掉它们,心里一阵悲哀地轻推着饺子,望向窗外,才发觉这是将近一个月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上海的*昏。

我常常在十一点多写完稿,怀着巨大的成就感,吹着晚风回家。路上买两个打折的梨,除了一包水外,尝不出任何味道。

我边走边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我现在在做让自己非常非常兴奋的事情。丝毫想不到第二天会照例被毙稿。

有时候回家的路上行人萧索,我饥肠辘辘地拐进便利店,买两根手指粗的威化饼,两块钱一根,上海的物价可真高。

我照例早出晚归,照例周末也加班。

有次周六要出门的时候,窝在床上的燕子叫住我:“你就不能不去加班吗?”

我愣住了。

“我是说,我自己每天在家太孤单了。”燕子说。

我才想起来,自从租房子以来,因为我的忙碌和怨气,我始终在想着逃离房东和室友,而从来没想起过她的感受。

她不去常州而选择留下来,究竟是面试不如意还是为了解开我们租房的困局呢?

选择房子的时候,燕子说哪里都无所谓。我说我要近,我们便选了站在窗前就能看到我公司灯牌的位置,而她要每天倒一趟地铁,花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单位,还总结出了早晨哪边的门开的次数最少,她可以靠着门睡觉。

她十二点已经困到不行,看见我回来又兴奋地讲起当天的糗事:上厕所的时候手机掉出来了,地上都是脏水,她想都没想就在龙头前洗了一遍。

发现开不了机就赶紧开电脑查查怎么办,攻略说放在米缸里吸吸水就好了。

“那现在好了吗?”

“不知道。”

“手机呢?”

“在米缸里。”

我们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三、全面胜利

鼎沸的人声似乎是从我家传来的,门只推开了一个小缝儿,玻璃瓶子哗啦啦跌倒的声音夺门而出,我吓了一跳。

门内比我以为的更热闹,一桌子光着膀子的男人和两个浓妆的女人围坐在一起,菜香混着酒气。这是二房东的二房东朋友们,既是老乡也是同行。

“哎,吐鲁番回来了,跟你们说啊这是吐鲁番。”男房东大嗓门道,一股天然的热情。

他们知道我是*的,而对*唯一的概念就是吐鲁番,因此就这么称呼我。

反正不知道跟他们撕破了脸又和好多少次,叫啥我都无感。

我折进房间。

站在我们窗前就能看到公司楼顶橘色的灯牌,可以想见有多近。因此租房的圈子就是工作的圈子。

“你房东出名了,在那家重庆小面店要蒜没要到,吵着吵着跟人打起来了,把人家的盘子打碎好多逃走了。”同事向我学舌,我隐约有点自家亲戚干了坏事的难堪。

和同事山药出去买饮料,不远的前面一边黑一边白地对峙着两派小混混,剑拔弩张,占了整条路。

我和山药当然害怕被误伤,想快速穿过人群。刚走到人群中间,一个男声道:“这不是吐鲁番吗?”

我着实吃了一惊,回头看清是房东半膀子文身的弟弟,我磕磕巴巴地说:“哦,是,我先走了啊。”

后来山药说,她当时震惊极了,想着这个看起来挺文气的女同事怎么还和上海的混混有交情?

房东觉得我们不会再走了,开始一点点地加码嚣张。

“这套给别人整租了,给你俩调个新房子吧,那边有两张床。”

来上海快两个月了,终于看到了一人一张床的希望。我爽快地拍了一把宽大的书桌——居然还有书桌!“成交!”我说。

男房东很高兴,也拍了一把桌子说:“成交!”

住了一个多礼拜,女房东的“你们不然搬到隔壁吧,还有个大阳台。”

“搬过去了要是你们中间走,也退给你们押金。”还好在没炸毛前听见了后半句,我和燕子见钱眼开地接受了新条件。

新房子还没住两天,新的挑战接踵而至。

两室一厅的房子被隔成了四家,偌大一个客厅只剩下一个容得下两人同时过的甬道。厨房也被隔成卧室,租给了从成都来实习的男孩。

这个窄窄的甬道里堆着锅碗瓢盆,整天都弥漫着一股油烟味。

我们忍无可忍,好在房东承诺了要退押金,便决心搬走了之。

那天我正赶一本十万火急的书,那一天的24小时里,我只睡了4个小时。

4点睡下,8点起床收拾行李。从吃过晚饭到凌晨4点的那段时间几乎让我永生难忘。

燕子已经睡下了,我就坐在甬道里加班,头顶是客厅本就昏*的灯。

这是炒菜的桌子,油污擦不干净,挪一下电脑就“撕拉”一声。手边是个不大的电磁炉,上面零星落着细碎的菜叶子。

我太困了,看一会儿稿子就刷一下手机提提神,以免自己睡过去。可是夜越来越深,连伤春悲秋的深夜朋友圈也渐渐安静下来,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悲哀又振奋,几乎昏睡过去过去又醒来。

第二天,房东并没有退钱的意思,人也不见踪影。

隔壁的男孩听了我们的事,脱口而出:“你们真是窝……”

“就是窝囊啊,三个月不到被迫换了三次住处。”我说。

晚上燕子从公司食堂打了菜回来,我买了两瓶酒,算作散伙饭。

既是庆祝远离这家房东,也是三个月室友情的作别。我们在一起住了三个月,还对彼此一无所知,除了我的早出晚归,我想还有合租之初时的不愉快在作祟。

我并没有想好要搬去哪里,只是想尽快远离这家二房东,也尽快拥有一间自己的小屋。

吃完饭,我们在因为空荡而显得更大的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燕子在追剧,我在阳台忙忙叨叨地拾掇,把衣服一件件叠好,衣架码整齐。今晚拿到钱退房的话,我就去山药家住,燕子则先去找她的同学。

“嗯……你要搬到哪里?”

“我没想好,反正想搬远一点,能有自己一个清净的小屋。那你呢?”

“你去哪我去哪。”燕子忽然说。

“嗯?”

“我还要跟你一起住。”

我说好,心里居然开始莫名欢呼。

十点……十点半……十一点……十二点,仍不见房东的影子。

“来了!”燕子叫道,换成外放模式给我听:“搬走搬走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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