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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3/17 13: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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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吐鲁番盆地的吐峪沟是中古时期丁谷山和以丁谷命名的佛教寺院、洞窟乃至祆教祭祀场所,已经敦煌吐鲁番文书的发现而得到证明。其实在文书发现之前,明清时期的方志和集部文献中,丁谷山的名称也有相关记载。本文梳理这些文献的流传,认为出土文书与传世典籍先后衔接,至少从公元6世纪以降,直到18世纪初叶,吐鲁番盆地的“丁谷山”在历史文献中传承有序。经过由汉语—回鹘语—汉语的重译,从18世纪中叶开始,“丁谷”一词为现在的“吐峪沟”所替代。

[关键词]吐鲁番丁谷山吐峪沟出土文书传世典籍

从事西域史地和西域宗教、石窟研究的学者,对于吐鲁番有丁谷山和丁谷寺窟和丁谷天的记载,堪称耳熟能详。这些称谓,在敦煌、吐鲁番的文书中即已出现,此后在明清方志文献中也得到记载。兹据先后顺序,予以疏证如下。

最先引起学界对丁谷山进行讨论的,是由伯希和(PaulPelliot,—)公布、罗振玉(—)《鸣沙石室佚书》影印出版()的敦煌文书P.《西州图经》。其中“山窟二院”条记云(图1):

丁谷窟,有寺一所,并有禅院一所。

右在柳中县界,至北山廿五里丁谷中,西去州廿里。寺(其)[基]依山□构,揆疏阶,鹰塔飞空,虹梁饮汉,岩(蛮)[峦]纷糺,丛薄阡眠,既切烟云,亦亏星月。上则危峰迢遰,下[则]轻溜潺湲。实仙居之胜地,谅栖灵之秘域。见有名额,僧徒居焉[1]。

这里的丁谷窟,从地理位置来判断,就是今鄯善县吐峪沟佛窟群所在;而丁谷窟的名称,从“至北山廿五里丁谷中”的行文来看,是因为处在被称为“丁谷”的山谷中而得。

文书中的“山窟二院”标题及“丁谷窟,有寺一所,并有禅院一所”句,之前未见确切的解读,似乎这个“二院”对应的是“寺一所”和“禅院一所”;在标点上也有将“丁谷窟”为总领而标以冒号,以为下面的文字是对“丁谷窟”所作解读,或者径作“丁谷窟有寺一所”,以下面的文字是对丁谷窟内的寺和禅院所作解读。笔者以为“山窟二院”在《图经》中属于一级标题,与它对应的,前为“道十一达”,后为“古塔五区”;在它下面的二级标题是“丁谷窟有寺一所并有禅院一所”和“宁戎窟寺一所”,是对丁谷窟和宁戎窟两处佛教区域的总领。按照《图经》的体例,这些一级标题顶格抄写,二级标题上空一格,下面的解说文字上空二格。只是这件文书的抄写者一时疏忽,将“宁戎窟寺一所”做了顶格抄写,以致于后来的研究者疏忽了“山窟二院”对“宁戎窟”的总领,加之“丁谷窟”下“寺一所”、“禅院一所”与“二院”似乎有对应的关系,这个顶格抄写的错误就一直没有被认真对待。

图1P.《西州图经》(局部)

在“丁谷窟”这个二级标题中,也有需要辨析的内容:其中“丁谷窟”即开凿在山崖上的千佛洞,或不止一窟,而是群落;此外,山谷中还有被官方赋予了僧籍名额的寺庙以及专门供寺庙中僧人修行的禅院各一所。“禅院”一词,后来也泛称从事一般佛事活动的寺庙,但在这里单独标出而有别于“寺一所”,是用其“禅那(dhyāna,静坐默念)”本意,强调作为僧人参禅修行的场所。下表中所引俄藏Дx.《西州志》谓“西边丁谷寺伴一院”,指丁谷寺院落之外别有一禅院,也可互相证明这个“禅院”相对于普通寺院的独特性;《西州志》再下一行“古传闻多出圣名僧宿德所”,当指此“伴一院”的特殊功能造就了名僧宿德辈出的景况。中西方学者关于吐峪沟石窟的研究,对于该地禅修的特点也得出了相应的结论,如格伦威德尔的考察揭示吐峪沟的洞窟多有“苦修者窟”[2],贾应逸也从洞窟的榜题多有“行者观想”一类字眼认定这里作为“坐禅观想”道场的特征[3]。

除了丁谷窟之外,在丁谷里的这两个寺庙院落,也应该是以“丁谷”命名的。这个推测,在下引吐鲁番文书中得到了印证。

吐鲁番文书中提及丁谷和丁谷寺、丁谷窟、丁谷天的,有俄藏《西州志》(Дx.)、《武周西州丁谷祆社帖》(Дx.),以及日本书道博物馆藏《妙法莲华经》题记(SH.)、《唐西州丁谷僧惠静辩词》(SH.),日本大谷探险队在吐鲁番所得、今藏旅顺博物馆的吐鲁番文书《丁谷寺题记》(LM20--17-10)。新中国成立后的几次吐鲁番考古挖掘,也获得了《高昌章和五年()取牛羊供祀帐》(73TAM:34a)、《高昌义和二年()七月马帐》(72TAM:58)、《高昌某年卫延绍等马帐》(72TAM:97)、《高昌某年郡上马帐》(72TAM:59,61(页93)、《高昌买驮、入练、远行马、郡上马等人名籍》(72TAM:56)、《高昌作头张庆祐等偷丁谷寺物平钱帐》(72TAM:,)、《高昌午岁张阿欢上丁谷寺举价粟条记》(69TAM:57/6)等(图2)。这些大部分属于当地日常生活记录的文书在吐鲁番出土,则丁谷窟、寺、天(祆)[祠]的地点自然是在吐鲁番境内;甚至还有从吐峪沟的千佛洞直接出土的《唐西州下宁戎、丁谷等寺帖为供车牛事》(81SAT:2),更是印证了丁谷地名是在今吐鲁番盆地的吐峪沟的位置(表1)。

图2左起:《西州志》、《武周西州丁谷祆社帖》、《妙法莲华经》题记、《唐西州丁谷僧惠静辩词》

表1敦煌吐鲁番汉文文书中的“丁谷”词汇

序号

编号与标题

相应文句

出处

1

P.《西州图经》

丁谷窟,有寺一所,并有禅院一所。

右在柳中县界,至北山廿五里丁谷中,西去州廿里。……

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77页

2

Дx.《西州志》

岩高□□涧流清,丛林蓊郁。

西边丁谷寺□伴一院□

古传闻多出圣名僧宿德所。

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等编《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藏敦煌文献》第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页

3

Дx.《武周西州丁谷祆社帖》

员(?)通(?)等仰呈:今月十五日往丁谷细祆去,须酒。今遣令狐二往彼去……

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等编《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藏敦煌文献》第1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页

4

SH.《妙法莲华经》题记

武成元年()十二月廿日,高昌丁谷窟比丘道全,咸割身(才)[财],写《法华》一部,上为七世师长父母,现及己身,下为一切群生,闻此经文者,普共成佛。

矶部彰编《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所藏中村不折旧藏禹域墨书集成》,东京:文部科学省科学研究费特定领域研究〈东アヅア出版文化の研究〉总括班,年,上册,第页

5

SH.《唐西州丁谷僧惠静辩词》

丁谷僧义玄。右惠静自往山居,早经五年。……丁谷尸罗等数人通款诸窟及当房,不曾有失脱。……其义玄丁谷一切材木、梨脯,去年十一月廿日夜般两车送入州城,惠静共数人具见。

矶部彰编《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所藏中村不折旧藏禹域墨书集成》,下册,第页

6

LM20--17-10《丁谷寺题记》

丁谷寺

郭富纯、王振芬著《旅顺博物馆藏西域文书研究》,沈阳:万卷出版公司,年,第页

7

73TAM:34(a)《高昌章和五年()取牛羊供祀帐》

章和五年乙卯岁……次三月廿四日,康祈羊一口,供祀丁谷天。……次六月十六日,取屠儿胡羊一口,供祀丁谷天。

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壹册,北京:文物出版社,年,第页。

8

72TAM:58《高昌义和二年()七月马帐》

义和二年乙亥岁七月十六日。范寺思惠赤马,卜寺赤马,武卫寺赤马,丁谷寺瓜马,田地公寺余马,追世寺骠马,北许寺赤马

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贰册,北京:文物出版社,年,第91页

9

72TAM:97《高昌某年卫延绍等马帐》

和长史马,宁远阿都莫马,丁谷寺马

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贰册,第92页

10

72TAM:59,61《高昌某年郡上马帐》

郡上马:丁谷寺瓜马、田地公寺余马、东许寺赤马、韩统寺青马

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贰册,93页

11

72TAM:56《高昌买驮、入练、远行马、郡上马等人名籍》

次郡上马:丁谷寺、田地公寺、追世寺、东许寺、韩统寺

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贰册,第96页

12

72TAM:,《高昌作头张庆祐等偷丁谷寺物平钱帐》

三人合偷丁土谷牛□□,□钱十文;……二人合偷丁土谷寺□□奴絁二匹半

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贰册,第页

13

69TAM:57/6《高昌午岁张阿欢上丁谷寺举价粟条记》

午岁十月十四日,张阿欢上丁谷寺举价

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贰册,第页

14

81SAT:2《唐西州下宁戎、丁谷等寺帖为供车牛事》

牛供拟畜

宁□寺一乘、丁谷寺一乘

右检案内每寺……

柳洪亮《新出吐鲁番文书及其研究》,乌鲁木齐:*人民出版社,年,第、—、页

从以上记载可知,丁谷寺窟主要是佛教的寺院和洞窟,但是其中也有祆教祭祀的场所,如73TAM:34(a)《高昌章和五年()取牛羊供祀帐》、Дx.《武周西州丁谷祆社帖》,就被认为是祆教徒把丁谷天当作了重要的胡天祭祀场所,地点就在丁谷寺附近[4]。而且无论是佛教还是祆教,根据文书有确切纪年的部分来判断,它们的活动一直从高昌国延续到了唐西州时期[5]。

此外,一些其他语言的词汇,也提及了“丁谷”这一地名。如敦煌文书中的《钢和泰杂写卷》(已佚)于阗语文书西州行记部分,有“ttiyāk?”,即被还原为“Toyuq—丁谷—吐峪沟”[6]。德藏焉耆文书中的吐火罗A语《弥勒会见记》写本上的焉耆语题记中,te?kohkh?也可能是丁谷近似的音写[7]。松井太又检出俄藏回鹘语文书中的T?yoq即可还原为丁谷,文书也出自吐鲁番[8]。其实,T?yoq也出现在柏林所藏回鹘文文书U(TM,D)第二行[9],当时(年),文书的刊布者就已确定该名源于汉文丁谷[10]。其后,另一件回鹘文文书U书写的汉语文献,其中有回鹘文“tyywq?sy?ysy”,也被还原为“丁谷寺尼师”[11];承阿不都热西提教授相告:这一文书的时代,属于公元14世纪上半叶,该词还出现在其他一些回鹘语文献中,可能在9世纪左右回鹘语中已经出现了这一读法[12]。

以上提及的文书,属于广义的中古时期。而回鹘语文书的时间,则到了这一时期的最后期,在中原地区,已经进入了元明之际的近世。

图3《大明一统志》“丁谷山”条书影

此后关于吐鲁番丁谷山的记载,目前所见最早的文献,是成书于15世纪中期的《大明一统志》,其“火州·山川”门下有“丁谷山”条目(图3):

丁谷山:在柳陈城北,中有唐时古寺及碑刻、无量寿窟塔。《宋史·高昌传》云:佛寺五十余区,皆唐朝所赐额,寺中有《大藏经》、《唐韵》、《玉篇》、《经音》等[13]。

北宋太平兴国六年()王延德奉使高昌,雍熙元年()归来后,撰写《西域使程记》。上文所引的《宋史·高昌传》的记录,就是王延德行程记中的内容[14],《大明一统志》的纂辑者在这里引用它,是想印证明代丁谷山的寺院景象是宋代的遗存。

《大明一统志》对于“火州”的总体介绍中提及:

图4《记高昌碑》关于《无量寿窟铭》书影

本朝其地名曰火州,城东七十里曰柳陈城,即唐柳中县城。……永乐七年,火州遣使朝贡。宣德五年,火州王哈散、土鲁番万户赛因帖木儿、柳陈城万户瓦赤剌等俱遣使贡马及玉璞,至今入贡不绝[15]。

贡赐不绝的记载,可见明代前期对于吐鲁番地面的了解还是非常及时和清楚的,《大明一统志》的记载是有着信实足征的基础的。这一点,也为永乐年间陈诚(—)的《西域行程记》、《西域番国志》记录亲历吐鲁番的著作所证明[16],虽然限于体例,这两部著作并没有提及丁谷山这样已经荒废的佛教胜地。

近年,陈晓伟博士对胡广(—)《记高昌碑》的研究,论证了陈诚的出使,还提供了更多没有记录在其著作中的信息[17]。如其中提及了高昌国时期延寿七年()的《无量寿窟铭》碑刻本身及所载史实,均为以往典籍所未及,足以裨补史阙[18]。其云(插图4):

近年朝使往西域回,摹打高昌旧碑六本来进。……其四《无量寿窟铭》,太学博士明威将*令狐京伯撰,中云麹氏元台公主,献文王之女,张太妃所生,今上之亲妹。末云延寿七年庚寅七月下旬刊讫。……[19]

胡广的记录是概述而非原碑文字,关于无量寿窟在吐鲁番的确切地点,并没有记录下来。现在由《大明一统志》记录丁谷山有无量寿窟塔来看,《无量寿窟铭》的所在,当可比定在丁谷山内,这与此窟为王室(高昌王麹文泰妹妹元台公主)供养而丁谷山为高昌佛教胜地的地位也是相应的,吐峪沟佛窟遗址中存在多处《观无量寿经》为题材的壁画,亦已为学者所指认[20]。

反过来,胡广关于《无量寿窟铭》存在的记录,也说明《大明一统志》关于丁谷山的描述确是当时的实录。胡广《记高昌碑》的开篇云“近年朝使往西域回,摹打高昌旧碑六本来进”,这些拓片既能够进献给身为翰林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奉*大夫的胡广,作为官修地理书《大明一统志》的作者群,参考包括这些拓片在内的陈诚等收集来的西域文献,应该是情理中事。其中提及“(丁谷山)中有唐时古寺及碑刻、无量寿窟塔”,所谓的碑刻,可能包括了《记高昌碑》中的其他几种寺院碑刻也未可知。总之,传世文献的再发现,仍有望解决相关的细节。

丁谷山的称名在清初仍有提及。康熙年间,舆地学家顾祖舆(—)撰《读史方舆纪要》一百三十卷,虽说是不满于《大明一统志》的粗疏而另起炉灶[21],其中也多有以《大明一统志》为基础者,“丁谷山”的记录就是如此(图5):

丁谷山,在柳陈城北。中有唐时古寺及诸碑刻[22]。

顾祖禹从事《读史方舆纪要》的写作达三十余年,一般认为成书于康熙三十一年()。其中“丁谷山”的记录,是作为一个没有到过西北地区的作者对《大明一统志》的改写,这种态度,毫无疑问是非常审慎的,因此也成就了该书的盛名。

图5《读史方舆纪要》中的“丁谷山”

图6《西陲记略》中的“丁谷山”

其实在当时,到过西域的人,通过《大明一统志》来获得相关的知识,也不乏其人。乾隆四十六年(),湖北*梅知县曹麟开因该县监生石卓槐《芥圃诗钞》“嫁名鉴定诗集”案牵连,遣戍乌鲁木齐。在戍四年,撰有《塞上竹枝词》三十首,自为注解,其十五云:

娘子泉头花事闲,崖儿城外鸟声关。春游何处寻飞塔,寿窟无量丁谷山。

《一统志》:“娘子泉在哈密畏吾儿河东,回人呼为克敦布拉克。”《四夷考》:“吐鲁番一名土尔番,本交河县之安乐城。其西二十里有崖儿城,相传为交河县治。”《一统志》:“丁谷山在吐鲁番柳陈城北,中有唐时古寺及无量寿窟塔。《宋史·高昌传》云:佛寺五十余处,皆唐时所赐,额中有《大藏经》《唐韵》《玉篇》《经音》等真迹。”[23]

曹麟开描述哈密到交河一带的风物,末二句歌咏丁谷山的无量寿窟塔,从自注可知,他并不是对于当时当地的实写,完全是对《大明一统志》上引丁谷山内容的敷演。

与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同期而稍后,又有分巡肃州道*文炜在乾隆二年()修成《重修肃州新志》,其中的《西陲记略》记录到了丁谷山(图6):

丁谷山,上有唐时古寺,寺多唐朝碑刻及无量寿窟,浮图高数十仞[24]。

*文炜担任分巡肃州道,地与西域接壤,他的记录无疑有对当时当地文献档案的参考,不过关于“丁谷山”的描写,除了“浮图高数十仞”的夸张表达外,还是《大明一统志》的底子。这是吐鲁番“丁谷山”目前所见最晚近的记录了[25]。

乾隆二十年起,平定天山南北,西域被纳入到清帝国的版图。在*队推进西域的同时,已被要求测量经纬,并将山川地名考验纂录进呈[26]。新的方志开始重新记录**府制度管辖下的西域地面时,吐鲁番丁谷山所在,在《钦定皇舆西域图志》的“考古验今”中,被“土域沟”所替代(图7):

苏巴什,在连木齐木西二十五里,东距辟展城一百五里。地有小堡,迤西入北山口,东西两岸石壁峭立,或沙坡斜倚,谷间水流甚急,艰于行,名土域沟[27]。

丁谷这个汉字地名,从《西域图志》以来,已经不再出现于吐鲁番地区。岑仲勉先生审音勘同,认为清代《西域图志》的“土域沟”、《回疆通志》的“土玉沟”(图8),就是“丁谷”一词的遗音(Tujuq=tu-juq=ti(ng)guk)[28]。也就是说,“土域沟/土玉沟”是中古汉语“丁谷”经过操回鹘语的居民听闻汉语而音变之后,经过几个世纪的推移,在清代又由汉人听闻回鹘语的发音,再次音译为汉语的结果。今天,这个语音则统一写作了吐峪沟[29]。

图7《西域图志》中的“土域沟”

图8《回疆通志》中的“土玉沟”

吐鲁番盆地中的丁谷山,如果不是敦煌吐鲁番文书的出现,可能已经被我们遗忘。而且,在嘉庆年间前往*任职的官员和宁(—)编纂的《回疆通志》中,对于以上清代方志的一次误读,“丁谷山”还被移植到了库车库木吐喇千佛洞所在的却勒塔格山[30],以致《大明一统志》的记载也被怀疑。最典型的是光绪十八年()叶城县典史王廷襄在赴任途中撰写《叶柝纪程》,关于库车的丁谷山、千佛洞,有专门的一节予以考索,几乎是一篇学术札记,其云:

库车西北百余里山中,闻有千佛洞,系此间古迹。考丁谷山在库车西北。而《一统志》载丁谷山在吐鲁番柳陈城北[山]中,有高唐时古寺及无量寿窟塔。《宋史·高昌传》亦云:佛寺五十余处,皆唐时所赐额,中有《大藏经》、《唐韵》、《玉篇》、《经音》等真迹。今查吐鲁番北耸峙霄汉而有梵宇者,博克达山已耳,不闻有丁谷山也。以今库车西北证之,既有千佛洞,又有丁谷山,恐《一统志》所载,或未曾身历,难以征信。若《宋史》则止言高昌佛寺五十余处,并未言高昌有丁谷山。丁谷山移置龟兹以东之焉耆,且不能,况移置焉耆东北之高昌乎?而谓吐鲁番之鲁克沁即汉柳中地。北有丁谷山,姑俟查考[31]。

王廷襄关于《宋史·高昌传》中佛寺记载未必是对丁谷山的记录,这个疑虑是有道理的,事实上《大明一统志》也只是将此作为高昌佛教繁昌的背景写入“丁谷山”条而已。王廷襄的失误在于自身经历吐鲁番没有发现业已荒废的丁谷山佛窟,又有了被《回疆通志》记录的库车丁谷山的先入之见,便怀疑《大明一统志》“未曾身历,难以征信”的记载,断言“丁谷山移置龟兹以东之焉耆,且不能,况移置焉耆东北至高昌乎”,从而否定了吐鲁番地区有丁谷山的论点。一般来说,在专门的区域性地方志和范围广泛的省级通志乃至国家的一统志之间,读者的信任度往往会偏向于行*级别更低的地方志。王廷襄的判断失误,也属于这种选择的定向所造成。这也是《大明一统志》在关于西域史的研究中被逐渐遗忘的原因。

至于“丁谷”一词的含义,未见文献记载。李征先生以为可能是吐峪沟峡谷恰呈丁字形而得名[32]。此前,阎文儒先生在考证徐松等以库木吐喇石窟所在的确鲁达格(却勒塔格)山为丁谷山时,也有此推测[33]。这个望文生义的解读,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前,也只好搁置。

本文通过以上出土文献与传世典籍的疏证,想要得出的结论是:汉文词汇里的丁谷,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丁谷寺、丁谷窟、丁谷天,都是今吐鲁番盆地鄯善县辖境吐峪沟区域内中古时期的地理与宗教场所名称;从公元6世纪以降直到18世纪初叶,这个名称在历史文献中传承有序。经过由汉语—回鹘语—汉语的重译,从18世纪中叶开始,“丁谷”一词为现在的“吐峪沟”所替代。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古代史研究中心重大项目“旅顺博物馆藏*出土汉文文书整理与研究”(编号16JJD)的阶段性成果之一。论文写作过程,得到荣新江、孟宪实、姚崇新、王媛媛、吴华峰、刘子凡诸师友的指正,又蒙阿不都热西提·亚库甫、汪娟、沈琛、徐维焱诸师友提示或提供资料,谨致谢忱。

[1]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1册,第77页。

[2]AlbertGrünwedel,AltbuddhistischeKultst?tteninChinesisch-Turkistan,Berichtüberarch?ologischeArbeitenvonbisbeiKu?a,Qara?ahrundinderOaseTurfan,Berlin,;参赵崇民、巫新华译《*古佛寺:—年考察成果》,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年,第—页。

[3]贾应逸《*吐峪沟石窟佛教壁画泛论》,《佛学研究》年第4期,—页;收入作者著《*佛教壁画的历史学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年,第—页。

[4]严耀中《麹氏高昌王国寺院研究》,《文史》第34辑,北京:中华书局,年,—页;张广达《吐鲁番出土汉语文书中所见伊朗语地区宗教的踪迹》,《敦煌吐鲁番研究》第4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年,7—11页;收入作者著《文本图像与文化流传》,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第—页;尤见第—页。

[5]提及佛教场所者,最早的纪年文书有武成元年()高昌丁谷窟比丘道全《妙法莲华经》题记,之后则有钤盖“西州之印”的《唐西州下宁戎、丁谷等寺帖为供车牛事》;与丁谷天相关者,最早有《高昌章和五年()取牛羊供祀帐》提及“供祀丁谷天”,之后则有《武周西州丁谷祆社帖》提及“往丁谷细祆去”,文书命名“武周”,以其中“今月十五日”用武周新字故。

[6]F.W.Thomas,“SomeWordsfoundinCentralAsianDocuments”,BSOS,VIII.2-3,-,p.;H.W.Bailey,“TheSta?l-HolsteinMiscellany”,AsiaMajor,newseries,II.-,p.3;JamesHamilton,“AutourduManuscritSta?l-Holstein”,T’oungPao,XLVI.1-2,,p.;张广达《吐鲁番出土汉语文书中所见伊朗语地区宗教的踪迹》,作者著《文本图像与文化流传》,第页。

[7]庆昭蓉《库木吐喇周边诸遗址——以出土胡汉文书与早期探险队资料为中心》注12,荣新江、朱玉麒主编《西域考古·史地·语言研究新视野——*文弼与中瑞西北科学考查团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科学出版社,年,页。作者以为:如果这个比定成立,则“只能认为作者以焉耆语拼写了丁谷的发音。这表示中古时期焉耆亦有丁谷,抑或该信徒来自其他地方的丁谷”。笔者以为:汉文文献的材料,只能支持其“来自其他地方的丁谷”即吐鲁番丁谷的观点。

[8]见D.Matsui,“UigurManuscriptsRelatedtotheMonksSiv?iduandYaq?iduatAbita-CaveTempleofToyoq”,*吐吐鲁番学研究院编《吐鲁番学研究──第三届吐鲁番学暨欧亚游牧民族的起源与迁徙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页;结论收入MatsuiDai,“OldUigurToponymsoftheTurfanOases”,KutadguNomBitig.FestschriftfürJensPeterLautzum60.Geburtstag,ed.E.RagagninandJ.Wilkens,Harrassowitz,,pp.,.不过作者以丁谷读音为“Ding-yu”,与通常解读“谷”为“山谷”之意而读作“Ding-gu”异。

[9]参山田信夫著、小田寿典等编《回鹘文契约文书集成》第二卷,豊中:大阪大学出版会,年,第页,Mi28号文献。

[10]参山田信夫著、小田寿典等编《回鹘文契约文书集成》第二卷,页,第1栏。

[11]阿不都热西提·亚库甫《古代维吾尔赞美诗和描写性韵文的语文学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页。图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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