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戈壁之上,远处落日余晖,近处排列着一连串土包,它们不过一人高,隔二三十米就有一个,一串土包走成一条直线,两端望不到尽头。一串接一串的土包彼此平行延伸而去,泾渭分明,秋毫不犯。
直到走进坎儿井才恍然明白,在看到的土包下面,差不多都有一条常年川流不息的小河,河道是一条人工挖掘的地下水渠,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竖直的土井打通水渠上的地层,而这些土井的井口,就是那些裸露在无垠戈壁上的土包。
坎儿井《史记》中称之为“井渠”,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吐鲁番酷热少雨,但北面有海拔米的博格达峰,从天山脚下到低于海平面的艾丁湖落差达多米,西面还有喀拉乌成山。夏季来临,山上融雪和雨水顺势流向盆地,渗入戈壁地下,变为潜流,积聚日久,戈壁下面储蓄了充足的水源。吐鲁番土壤为沙砾和黏土胶结而成,质地坚硬,井壁和暗渠不易坍塌,为人们开挖坎儿井创造了有利条件。吐鲁番境内坎儿井最为集中,数量近千条,总长约公里。正因为这些像人体血脉一样的“暗河”躲过了烈日的蒸烤和风沙的纠缠,才使得吐鲁番如此干旱燥热的地方有了大片生命的绿洲,终年清水畅流,滋润万物生灵。
坎儿井,地下渠沟凉爽舒适,畅通无阻。据了解这是为方便游人参观而拓宽拉高的,真正的坎儿井逼仄低矮,仅仅能容一人过身,且还得弯腰半蹲。望着从远处而来的坎儿井洞和脚下的潺潺流水,深刻地感受到当地引水而饮、引水而用的艰难,每挖一条坎儿井,耗资巨大且不说,其中困苦艰辛亦非外人所能想象。当年的坎儿井工匠,或蹲或跪或匍匐,一盏定位的豆油灯叼在嘴上,一把尖嘴镢头拿在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雪山脚下开挖竖井,在竖井底部朝下游平行凿出15至20米长的地道,随之在地面再向下掏挖竖井,使两竖井底部在地道相通,如此周而复始,直抵目的地。因此坎儿井与长城和古运河并誉为中国古代的三大工程。
曾经,一条坎儿井的成功挖掘,常常需要搭上数条乃至更多性命。黎明开工要一一点名,晚上收工亦需一一点名,未报名字者意味着已经长眠于地下,第二天又会有新来者加入队伍行列。一代又一代人薪火传承,勤掘不息,一条坎儿井就是一条汗水之河,一条命运之河,也是一条流蜜之河。
于是,干涸的沙漠边上才有了载歌载舞的生活,风沙漫漫的西域才有了风云变幻的历史。坎儿井,一条从历史深处飘来的长练,一座用勤劳智慧铸就的地下万里长城,一条融汇天山雪水慷慨无私润泽大地生灵的暗河,也许它们在唐诗宋词元曲里没有留下片言只语,更没有被广为人知的咏颂,但所有惠及众生的事迹终究不会泯灭,口耳相传,世代绵延。
年,林则徐赴天山以南履勘垦地,途经吐鲁番县城写道:“见沿途多土坑,询其名,曰‘卡井’,能引水横流者,由南而北,渐引渐高,水从土中穿穴而行,诚不可思议之事。”他深知坎儿井乃生命线,致力发展坎儿井。年,年过花甲的左宗棠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为发展地方经济,保障军粮供给,他大力兴办屯垦业,力倡坎儿井之策,功绩遗泽至今。今天坎儿井仍被当地人称作“皇家坎儿孜”,意为皇帝派人所挖之井,依旧日日夜夜为吐鲁番人们“搬运”着大自然的纯净之水。
走出坎儿井,接过用杯盛着的坎儿井水,轻啜一口,清凉甘甜,沁人心脾,一扫浑身的暑热,不禁仿效东坡先生作诗一联:“渴饮清甜可口水,不辞长做西域人。”(作者:米广弘,文化学者)